渫后

心中有寰宇,所望皆星辰。

『叁』虐木小剧场

       微凉的秋夜,方木双手撑在窗台上,久久不能入眠。

       这是第几次了,在陈希离开他以后,度过的漫长夜晚。

       身旁桌子上还摆着那台碎屏的手机,即使这用起来已经很麻烦了,方木还是不愿意换掉它,看起来有些像……新鲜的血液。

       一滴有一滴地滴落在方木的脚边,他吓得后退了几步。

       俯下身子看,那只是水,兴许只是楼上的人在浇花滴落下来的。

       有些烦躁,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缓慢而有规律的抽。

       烟雾眯了他的视线,昏黄的灯光打在脸上,好不惬意。

       就这么盯着烟愣了一会儿,方木毫无预兆的坐到了身后的塑料凳子上。

       凳子的质量并不怎么好,从他听到“嘎吱——”一声就知道。

       头发湿哒哒地贴在他的脸上,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淌。

       捋了捋头发,用力把湿发甩了甩,水珠溅得到处都是。

       方木又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闹钟里指针与齿轮摩擦的声音;窗台边水珠与地板碰撞的声音……

       够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方木这样对自己说。

       血液……

       刀片……

       蝙蝠……

       没那么简单,一定没那么简单。

       就像他第一次画出了马凯,第二次画出了“医生”。

       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在安静中显得那样突兀。

       陌生号码。

       犹豫一会儿后,方木接通了电话,并点开了录音。

       或许只是一个广告推销的电话,没必要这么谨慎。

       直觉却告诉方木,这个电话有问题,或许马凯的案子还没有结束。

       枫叶簌簌落下的声音仿佛被忽略了,因为,此刻的电话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在医院?还是在那个有孩童的人家里?

       “你是谁?”

       方木小心翼翼地问。

       电话里没有人回复他,除了没有停止的婴儿哭声。

       “你会杀了他吗?”

       “你觉得呢?”

       “停下来。”

       “你来阻止我。”

       电话很快被掐断了,那阵婴儿哭泣声却依旧回响在他的耳边。

       明明已经画出来了,明明已经抓住真凶了,为什么是错的,为什么……

       长头发……

       戴着一顶帽子……

       嘴角微微有笑意……

       面黄肌瘦……

       没有错,分明都对的上。

       烟已经烧到了尽头,在方木的手上烫出了个泡,方木赶紧丢到地上踩灭。

       望着落叶出了神,夜晚的行人踩着落叶,如他劣质的凳子般,发出“嘎吱——”一声。

       碎屏的手机又被打通了,方木看了眼,是邰伟。

       “诶,小子,你画错了。”

       “我知道。”

       邰伟一边惊讶于方木的冷静,一边凝神静气地开着车。

       “来一趟吧,丽枫小区1902,死者是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

       方木没有说话,在几分钟前,那还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还是熟悉的手段,剖腹,喝血。

       看着陶瓷杯里牛奶和血液的混合物,方木再次觉得恶心作呕。

       过了多久都还是一样啊,照片里的残值断臂可以心平气和地吃着饭边看。

       真正走到现场里,却根本平复不下心情。

       毕竟是一条人命,活生生的呈现在他面前。

       周围拍照的声音,取证袋被拆开的声音,翻找布袋的声音回响在方木耳边。

       俯下身子,黏黏糊糊的胃液在喉咙里打着转。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木直起身,锤了锤酸痛的腰。

       胸口一滞,方木又弓起背,青黄的胆汁散发着恶臭涌了出来。

       嗓子眼是一阵难言的痛楚,方木清了清嗓子,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惨败着脸,眼底下是一片青黑,不难看出昨晚没有睡好。

       对自己笑一笑吧,方木。

       嘴角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方木看着镜子里怪异的自己,突然就害怕起来。

       陌生。

       太陌生了,简直就像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分明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研究生,却像是一个神色淡漠的中年人。

       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脑海里的记忆,还停留在大学篮球场里和舍友嬉闹的时候。

       欢声……笑语……

       他们会一边讨论着打篮球里用什么战略,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的完美动作。

       方木投篮球那叫一个准,因为每当黄昏时分,他就会独自在操场上投着罚球。

       即使没有许多朋友,那个时候,他是开心的啊。

       即使他步入社会,陈希也会偶尔约他出去看表演,喝奶茶,好不惬意。

       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就像是别人的生死都攥在他的手里,一步错,步步错。

       曾经他很骄傲,甚至有些自戕,如今却有了几分畏手畏脚的感觉。

       他是个被称作“天才”的少年,但这个案子让他彻底明白,没有绝对的天才。

       马凯、“医生”,或许都只是幕后黑手的一枚棋子。

       他们的死都是因为自己犯的错,他懂心理,甚至比起方木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木觉得累了,或许在他探究心里的同时,他的内心也正在被窥探着。

       就像是走着一条极细的钢索,只需要偏差分毫,他就要坠入深渊。

       方木不敢想象这个人有多聪明,他可以推断出他画出的模样,一步步引导他走向错误的答案。

       说实话,方木感到害怕。

       这样一个人或许就行走在他的身侧,他都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或许一把铡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却还在自打的与他擦身而过。

       重新凝视回镜中的自己,面色惨败,嘴角还挂着呕出没洗净的秽物。

       抹掉嘴边的脏东西,捧起水,尽数泼洒在玻璃上,方木的脸在水珠的汩汩流下中变了形。

       方木,振作一点。

       或许还会有下一个,很快他就会被你画出来。

       方木不再耽搁,一边用袖子蹭掉脸上的水珠,一边往外走。

       没喝完的“血液”,死透了的婴孩,厨房洗手盆里的污秽……

       “邰伟,我想我一直都错了。”

       “怎么说?”

       邰伟放下手中的陶瓷杯,转头问方木。

       “剩不了这么多,不是因为遇到更新鲜的血液,而是……”

       方木的声音突然停止了,邰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方木快步走到那个警察身前,急迫地询问。

       “找到凶器了吗?”

       那个警察愣了愣,看向手中空空如也的取证袋,摇了摇头。

       闭上眼,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没有喝完的“血液”,证明了凶手对血液并不渴望。

       不足一岁的婴孩血液应当是最鲜美的,不会因为遇到更新鲜的就匆匆离去。

       洗手池里的污秽是凶手倒掉的“血液”,制造出一种喝血的感觉。

       凶手对血液没有异常的渴望,却要制造出马凯喝血的现场。

       他在引导他走向错误的答案,方木扑到邰伟身边。

       “现在可能没有时间了,你想一下,先后发生的几起案件中,洗手池里是不是都有污秽。”

       “不太记得,但在佟卉的家里,的确在洗手池有这种脏东西。”

       看着方木皱了皱眉,邰伟问。

       “怎么了?不是巧合?”

       方木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取证袋,陷入了沉思。

       现场没有凶器,所以他判断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昨晚电话里有簌簌落叶声,丽枫小区没有绿植,不可能是在这里杀的人。

       丽枫小区和作案地点的路线完全吻合,凶手是依旧按照同一个路线作案。

       这和马凯不同,马凯仅仅只是为了喝血,往往没有选择性。

       而死者没有被带走而是被剖腹杀害,而血液没有被饮用。

       这和“医生”不同,医生是为了研究,多死一人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凶手模仿出马凯的凶杀现场,和‘医生’的杀人逻辑进行犯罪。”

       “你怀疑谁?”

       方木双手插兜,发丝被窗外席卷而来的风吹起,贴在他的脸上。

       “先找到第一现场。”


       这样一个秋天,平凡而普通,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逛街的人们。

       方木背着单肩帆布包,坐在空无一人的公交车上,手中还攥着一个打火机。

       公交车里有些闷热,方木却没有打开窗子透气,他喜欢这样平静的环境。

       看向司机位上有些老迈的师傅,方木和他深邃的眼睛对上了。

       下一秒,老师傅瞟向了车上禁止吸烟的牌子,方木低头轻笑。

       他总是这样不经意间看透别人的心思,不由自主,像是一种深深的吸引。

       指腹摩挲着打火机老旧的表面。

       打火机上面的logo已经被刮得破旧不堪,剩下有些醒目的红色外壳。

       塑料黑框的眼睛挡住了他锐利的眼神,嘴角微微带起的笑容也有些不怀好意。

       到站,下车。

       方木没有停留,背着帆布包就往车下走。

       “小伙子,你的打火机。”

       老司机看他遗留在座位上的打火机,提醒他。

       “老师傅,您帮忙随处找个地儿扔了,我戒烟。”

       “诶诶。”

       老司机连忙应下,小心的用布包着打火机,扔进了其他垃圾的桶里。

       直起腰来一瞧,那小伙子早已经不知到到哪去了。

       拭了拭额间的汗水,转身回到公交车上,一站又一站的向前行驶。

       方木背着包,就站在了w大的校门口,没有进去,那扇不锈钢的大门,就是他的回忆。

       陈希笑着教他滑板的事仿佛还在昨天,今天却是一切都落幕了。

       叹了口气,掏出了烟,在口袋里东摸西摸的,才记起来,他已经把烟戒了。

       他也该把过去戒了。

       咽了口唾沫,方木转身就要离开,邰伟让他独自出行,不是让他散步的。

       他要为死去的人报仇。

       而一旁簌簌而下的枫叶吸引了他的注意,并不是因为那样唯美的景观,而是声音。

       闭上眼睛,微凉的秋风瑟瑟,耳边滴水声接连不断。

       接着,是落叶声,落叶在空中翩翩起舞,互相碰撞的簌簌声。

       心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就是这了。

       凶手想要击垮他的心理,才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

       学校。

       他弥补罪恶的地方,他欢声笑语的地方,他失落怅惘的地方,他……恐惧的地方。

       默默将手机举到了耳边。

       “邰伟,找到了。”

       邰伟是一分钟也没有耽搁,警队的人大多都到了。

       封锁学校,以校门为中心,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

       方木脚下发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不出话。

       邰伟蹲在他的身旁,只能是拍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

       “这不是你的错,尽力而为。”

       “不!你不明白……”

       邰伟有些烦躁,此刻他的眼里,方木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不懂事。

       “方木,振作点,他没那么可怕,你可以画出来。”

       方木没有回答他,直到一个警员大喊一声:“找到了!”,才打破了良久的沉默。

       在邰伟的搀扶下,方木才勉强站直起身子。

       腿软得不行,身子也发虚,方木头一回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直到邰伟真正认真地打量过眼前的方木,他才感到惊讶。

       曾经意气风发甚至有些狂妄自大地少年,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神色恹恹,全身散发出一种……悲哀、愤怒的感觉。

       摇摇晃晃的想要里第一现场近一点,却终究没能走到那。

       在枫叶中坠落而下,是天使,或是恶魔。


       在医院里醒过来的,习惯性的坐直起身,打量着面前的所有人。

       邰伟不在。

       那些年轻的小警察看着方木,这真是个怪人,总是时不时这样盯着他们。

       方木收回了目光,接着躺回了床上。

       饿得胃痛,方木却不大愿意麻烦这些警察。

       说到底,他们是邰伟的手下,是一名警察,给他买饭……

       掂量了一下,方木索性就躺在床上不起来了。

       省力气。

       想就这样睡过去,那些烦人的、血腥的、暴力的甚至是变态的案子。

       但每当方木闭上眼,那些受害者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曾经的记忆也同时汹涌而来,那些烧焦的尸体,就是他的罪。

       方木知道他们是谁。

       但整个身子如同被绑在床上,丝毫不敢动弹。

       而那个烧焦的、面目全非的吴涵,就会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过他的脸。

       我们是一样的。

       不!不是!

       方木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的吴涵,枕头下没有军刀。

       那把军刀在家里头,他总不能总带着。

       不!

       那张狰狞的面孔突然咧开嘴笑了,与他如出一辙。

       对自己笑笑吧。

       啊!

       挣扎着从梦中醒来,身边还是那些小警员。

       没有吴涵。

       也没有烧焦的尸体。

       吐出一口气,方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吓得满头大汗。

       而那些小警员们,也看着他这怪异的行为,好奇地打量着他。

       方木并没有在意这些异样的目光。

       他是个怪物,他知道。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思绪间又想起了笑容灿烂的陈希。

       陈希、佟卉甚至那个还没来得及起名字的孩子。

       他们的死,都是源于那个凶手对他的宣战。

       源于自己的狂妄自大。

       方木不敢闭上眼睛,他怕在他的梦里,会有一个人,笑着对他说。

       我们是一样的。

       “小子,吃点东西。”

       方木不知道邰伟是什么时候来的,当然,他也并不想知道。

       他一声不吭的躺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邰伟看着他单薄的肩膀,又叫了一次。

       “乔兰给你买的,多少吃点。”

       方木还是不为所动,静静地躺着。

       身旁的小警员已经有些不耐,往前一步就开始叨叨。

       “不吃算了,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

       “诶,算了。”

       邰伟拦住警员,把一次性的塑料饭盒放到旁边桌子上。

       “我知道,面对这样一个连环杀人犯,害怕很正……”

       “我没有害怕。”

       方木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这才转过身看向邰伟。

       方木的眼睛里带了血丝,就连脸颊也有些凹了下去。

       但他的眼神是亮的,是有神的,丝毫没有畏惧的感觉。

       “我幻想了很多次和他交手,就算是他现在拿着刀指着我我也不怕。”

       方木激动的从床上站了起来,怒吼着。

       “来啊!杀我啊!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做什么!”

       身旁的衣架子被他打翻,闹得满地狼藉,还有病人时不时往病房里张望着。

       可他的一番话却让在场的人刮目相看,就连之前那个不耐烦的小警员,都没有再说什么。

       他是不一样的啊。

       不害怕直面凶手,只是愤怒他波及了无辜的人。

       邰伟终于明白了,让眼前的年轻人那样愤懑的是什么。

       他用力地将塑料饭盒和筷子塞到方木的手上。

       “吃!”

       这与之前的好言相劝并不同,就像是长官对下属的命令一般带着威严。

       “吃饱了,就去阻止他。”

       方木看着手上的餐具,低头扒起了饭,直到饭盒干净了,他才放下来。

       “去第一现场,下一次,我们要赶在他前面。”


       第一现场在教学楼后端的一个隐秘的地下停车场。

       因为安全设施不全,极少教师会选择把车停在这里。

       自然而然的,这里就荒废了,一米高的杂草很好的挡住了视线,遮盖住里面斑驳的血迹。

       邰伟把本案的资料递给方木,一边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含糊不清的问着。

       “你说说看,这凶手什么心理啊,杀这么多人,也没什么好处。”

       “他也许有精神上的疾病。”

       方木仔细的看着手中的资料,偶尔停下来,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抬头看看天,又低下头去看着资料。

       “谁看不出来,他是个变态。”

       “变态和精神疾病是两码事。”

       邰伟愣了一会儿,骂骂咧咧地吐掉口中的益达口香糖。

       “你小子看出点什……”

       “凶手身高在一米七五至一米八之间,男性,右手佩戴圆形手表,但……是个左利手,患有一定精神疾病。”(纯瞎写,无真实犯罪心理画像根据)

       方木合上了手中的文件,一个踉跄地跌在地上。

       站着累,方木索性也就没站起来。

       “小子,别再错了,人命可赔不起。”

       方木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说。

       “借个火。”

       邰伟从上衣衣袋里拿出那种塑料的便宜的打火机,点着了方木的烟。

       烟雾席卷了方木,从远处看来是那么缥缈不定。

       “不会再错了。”

       第二天,方木就带着他为凶手的犯罪画像,早早地到了专案组。

       他郑重其事地向专案组提出了两个建议:

       一,在w大进行搜索身高在一米七五至一米八之间,右手佩戴圆形手表,左利手,患有一定精神疾病地男性。

       二,在各大精神病院搜索最近未办手续离院,并具有上述特征的男性。

       他用圆珠笔轻轻敲了敲桌子,发出“嗒、嗒”的声响。

       “我猜测,这个人或许是一个数学还不错的人。”

       “怎么说?”

       邰伟提出了疑问,并停下来手中飞速记着的笔记。

       “他的作案时间很有趣,每一次都按照n²+1的规律。”

       “第二次作案与第一次差了3天,第三次和第二次又差了5天,看似毫无规律,原来如此。”

       那个说话的小警员笑了,眼前的难题被侦破,年轻人难免这样兴奋。

       “你叫什么?”

       “我?”

       小警员指了指自己,看到旁边的人都注视着自己有些腼腆地说。

       “我叫张远。”

       方木也在盯着他,但这种目光与其他人不近相似,他上下打量着张远。

       “研究生吧。”

       “诶,w大应届毕业生。”

       方木收回了目光,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邰伟站起来,一把搂过方木,顺带拍了拍他那不大坚实的肩膀。

       “走,一块吃个早饭。”

       方木没什么回应,倒也没拒绝,跟着邰伟走出了局子。

       “你是怎么推出这么些东西的,难不成,你真是个天才?”

       “对犯罪嫌疑人行为、动机、心理过程及人员心理特点进行分析、剖解。”

       邰伟来了兴趣,把嘴边的过桥米线“呲溜”一声吸进嘴里,追问。

       “怎么个剖解法?”

       “树丛大约高一米九不到,而在约一米六五的位置发现少许犯罪嫌疑人皮肤组织,所以我推测,嫌疑人是在一米七五至一米八之间。”

       “那右手戴表和左利手又怎么解释?”

       “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左侧有一块凹陷,是因为凶手在右手佩戴坚硬物体,一个学生或教师,手上佩戴的应该是一个金属质地的手表,根据深浅度判断,这是一个圆形手表。”

       方木停下来长篇大论,低头抿了口茶。

       “右边和左边的勒痕深浅度相似,如果不是个左利手,左边的痕迹会相对更重点。”

       邰伟恍然大悟,仰头喝完碗里的汤汁,胡乱用衬衫袖子抹干净嘴,站了起来。

       “小子,自信点,下一次作案会是在5天以后,我们还有机会。”

       “他会选择谁呢……”


       凶手是w大的学生,作案时间锁定在放学以后,但不排除有逃课的可能。

       作案地点都围绕在w大进行,看出凶手因为学业而将作案地点靠近学校。

       而第二起和第四起案件,也就是这个真正凶手亲手作案的两次,都围绕在红十字小街附近。

       “邰伟,你去调查一下,w大在读生中,不住在宿舍,且住在红十字小街附近的学生。”

       邰伟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方木拉住。

       “或许,这个人有一定的经济条件,直觉告诉我,他在我的附近,或许就在警局。”

       邰伟走回来,用力地拍了拍方木的肩膀,俯身说。

       “我相信你的判断,别太紧张。”

       “我怕犯错,错了,那就是一条人命。”

       窗外的树叶簌簌落下,那如婴儿手臂粗细的树枝,如同方木的心一样在摇摆。

       “小子,自信点,像以前一样,把他画出来。”

       是的,像以前一样。

       闭上眼睛,吴涵、孙梅……他们都在身边。

       如果你们听得见。

       请多给我一些鼓励。

       请多给我一些自信。

       请多给我一些时间。

       让我把他,彻彻底底的画出来,为所有人,死去的所有人。

       为了没有下一个。


       三天时间,把符合条件的几万个学生进行排除。

       剩下的,都住在红十字小街附近,将近几千个学生,除去几百个个有家人接送的,也还有千几个不确定的。

       捋了捋头发,方木一个又一个地翻阅着学生资料。

       邰伟骂了一句粗口,点起一支烟就抽了起来。

       “在咱们刑警队的,大约就有二三十号人。”

       方木从杂乱的资料中抬起头,眼睛中布满了血丝。

       “在咱们专案组的呢?”

       “那就俩。”

       方木合上手中的资料,蛮有兴致地问。

       “谁?”

       “你还有隔壁室的张警官,好像……哦,应届毕业生。”

       方木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疲劳。

       “别太累了,你的任务就是把他画出来。”

       方木没有和邰伟继续,说话,现在在他心里满是疑问。

       张远,完全与他的画像吻合了。

       但这一次,他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画像。

       他错了太多次,以至于多了不少人惨死。

       因为他的过错而死。

       每一次抓住凶手,就像是给四年前师大一个安慰。

       就好像身上的担子,更轻了些。

       但现在,他的担子足有千斤重,他却不能就这么放下了。

       他必须,给死去的人一个慰藉

       “能帮我把张警官的资料调出来吗?”

       邰伟盯了他一会儿,有些疑惑的说。

       “你真怀疑张警官?”

       方木一拍桌子站起来,对邰伟回以更深的凝视。

       “理在情先。”

       “行,我给你办。”


       那把凹凸不平的军刀被紧紧握在手上,方木很难解释自己此刻的心情。

       学校停车场的最深处还有一条密道,据说是以前躲避导弹的防空洞。

       这个隐秘又阴森的地方,却被整个专案组乃至方木都给忽略了。

       而下一个被害人,正是邰伟的新助理。

       方木对她印象不深,也只能记住她跟着邰伟参加过一两次抓捕行动。

       方木没想到会是她。

       更准确的说,他根本没有猜到,张远会选择她下手。

       因为对于张远来说,这太过于冒险了。

       邰伟跟在他的身后,漆黑中,有一双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如饿狼一般死死盯着他们。

       “砰——”

       一声巨响,防空洞里堆积了多年的破旧课桌椅毫无预兆地轰然倒下,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咳……”

       方木被呛得一阵猛咳,却在下一秒拽住邰伟趴在了地上。

       果不其然,黑暗之中一把斧子在他们停留过的地方狠狠挥过。

       “咯咯咯咯咯咯……”

       方木喘着气,渐渐适应了眼前黑暗的景象。

       张远在看着他,眼神里充斥的情绪是嫉妒。

       “为什么杀人?”

       “破碎的内脏,凝固的鲜血,缠绕的触手,扭曲的植物,干瘪的肢体,残缺的大脑,猩红的果实。

       在红与白的对立中翻滚,在黄与褐的交融中沉寂。为我扫清这片迷雾,让我得以窥见真实。”

       方木皱了皱眉,显然,张远这个人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你以为什么是真实?”

       张远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着那些粘腻的鲜血。

       “是那些干瘪的尸体,那些腥甜的血液,还是你冰冷的心?”

       “你们不明白。”

       斧头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仿佛死神步步紧逼。

       “你疯了。”

       张远阴阴地笑着,没有理会方木惊慌而喊出的话语。

       粗重的呼吸充斥在耳边,显然,方木有些紧张。

       “你不能再杀人了!”

       随身的乌贼在刹那间发出耀眼的光芒,这恰到好处地阻挡了张远的视线。

       “什么东西!”

       乌贼很快被拍落,在地上撞得四分五裂。

       方木顾不得心疼,他卯足了力气把邰伟推到不远处的7号停车位,而自己侧身窜进了3号停车位。

       周遭又黑了下来,只听见张远有些不规律的呼吸声。

       “你小子可还真是半个‘天才’啊,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地下车库里,仿佛索命的鬼差。

       “我是个变态,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凭什么?凭什么得到重用的不能是我?”

       “你无非就是老乔那个老糊涂看走眼的可怜虫!”

       “一个克死女朋友的可怜虫!克星!”

       提起陈希,方木沉不住气了,愈发粗重的呼吸很快暴露了他的位置。

       “想起你女朋友了?”张远舔了舔嘴唇,愈发渗人地“咯咯”地笑着,“长得真不错。”

       张远轻微地朝着3号停车位挪动,手中的斧头也蓄势待发。

       越来越近了,方木也越来越慌张。

       老旧的停车场里几乎什么也没有,更别说一件趁手的兵器。

       “其实没那么可怕……”

       “也就是一挥拳……”

       “我可以帮你打碎它……”

       ……

       陈希说过的话萦绕在耳边,那个笑得灿烂的女孩,那个勇敢地和他一起面对的女孩。

       方木攥紧了拳头,走到了张远的视线内。

       “你不能再害人了!”

       胸口迸发出一股劲儿,让方木正视着眼前的“恶魔”。

       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挥起有些重的斧头。

       风仿佛带着刀片,朝着方木刮来。

       他说。

       “我就是你。”

       下一秒,没有丝毫保留的,方木朝着他狠狠撞过去。

       剧烈的冲击力把方木的眼泪都逼了出来,和张远一起摔在了地上。

       眼前冒着无数的星星,方木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得更快些。

       眼前忽然变得昏暗,就连头也越来越沉了。

       完了,是低血糖。

       方木一边懊恼着这个时候走了“霉运”,一边挣扎地远离张远。

       他已经渐渐看得不真切,张远好像站起来了,好像提着斧子向自己走来。

       完了。

       周围突然一阵安静,不久后耳边传来邰伟的闷哼,伴随着尘土被动作扬起,方木伏在地上咳嗽。

       “方警官……来这边……”

       罗艺有些微弱的声音从5号停车位传出来。

       缓了缓神,方木扶着墙壁向着5号停车位走去。

       他这才感觉到,刚才那狠狠地一撞,好像把左脚踝扭伤了,剧烈的疼痛使他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闪开!”

       方木朝着邰伟的方向看去,却因那黑暗中显得刺眼的亮光而别过脸去。

       来不及躲闪了,身体完全不听方木使唤,他只是条件反射地那手臂挡了一下。

       方木——

       邰伟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步伐却依旧赶不上刀刃入肉。

       那是方木不留神掉在地上的军刀,那把承载着他整个青春的军刀。

       那把平平无奇的军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刀柄和一部分刀刃还露在外头,沾满了猩红的鲜血。

       方木无力地靠着墙壁,缓缓地向下滑坐在地上。

       结束了吧,无论是什么。

       眼前的张远忽然和吴涵重合在了一起,两个……恶魔。

       ‘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来啊!’

       方木轻笑一声,曾经的满不在乎,却在死亡的边缘显得滑稽可笑。

       都该结束了。

       张远怎么也没能想到,方木会突然把刀拔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怎么会有人对自己如此狠心。

       那是要多强大的心理,才能丝毫不惧,硬生生把刀刃从伤口拽出来。

       噗嗤——

       都该结束了。

       方木,告别过去吧,都结束了。


       再次醒来已是亮堂的白昼,窗外的鸟鸣清脆,带着生命的活力。

       他的视线从窗外移向室内,像是漆黑,却又亮堂得很。

       “方木警官……”

       “方木……”

       此起彼伏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有嬉笑怒骂的朋友,也有并肩作战的警察,他们都在自己的床边,当然,还有急切地想要挤进圈子内部的医护人员。

       那些熟悉的脸中,方木仿佛看见了陈希,她在人群中还是那么从容淡定,一身印着唐老鸭的皮衣衬得她沉着干练。

       “结束了吧。”

       方木勾起嘴角,腹部那到狰狞的刀伤,其实并不能影响到他的生活,影响他的,只是那道伤疤上承载的,也是那把军刀上承载的感情。

       其实,伤疤就是伤疤,军刀也还是军队,为什么要赋予它这么多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感情呢?

       承载感情的,只是我们自己罢了。

       所以,方木……该放下这段感情,就放下吧。

       这没什么好丢人的,就像陈希说的,也就是一挥拳,就算手破了,又能怎么样呢?

       生活还得继续,他还是别人眼中的那个“怪物”,但……

       无所谓。

       随之,他闭上了眼。

       伴随着耳边传来邰伟撕心裂肺的吼叫,方木才再次掀开沉重的眼皮。

       还是那个漆黑的停车场,只是在方木腹部不断汩汩涌出的血上,是医生紧压着的手。

       邰伟真的想说,这痛极了,别让他再活受罪了,可是……这叫他怎么忍心,叫一个大学生丢了命!

       他只好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方木,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学生,此刻清醒的眼眸却一下让他安了心。

       “生活……还得继续。”他吃力地吐出几个字,随即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而警察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他勾起了嘴角,又抓住了一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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